特朗普与莫迪。视觉中国 资料图

“任何国家因为印度久经考验的战略自主政策而任意惩罚印度，都不了解印度的钢铁意志。”近日，印度国大党主席马利卡朱·卡杰严厉谴责美国试图利用关税迫使印度改变贸易和外交政策。

据新华社报道，美国总统特朗普8月6日签署行政令，以印度“以直接或间接方式进口俄罗斯石油”为由，对印度输美产品额外征收25%的关税。这意味着美国对印度总体关税税率将达到50%。

这一消息在印度国内引发激烈反应，除了卡杰这样的强硬反抗声音，诸多印度学者和前官员撰文讨论，反思莫迪政府对美思维定式——“盲目相信基于意识形态的政治联盟”、“试图将外交政策建立在两国领导人的私人关系和友谊之上”，同时建言献策：“对国家经济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将产业政策重点放在特定领域”等。

“战略自主”问题再次成为印度国内讨论的焦点。而在对外关系上，印度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政府的决定将促使印度重新考虑其战略联盟，深化与俄罗斯、中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关系。

“不公平、不公正、不合理”

连日来，美方多次在经贸问题上向印度施压，并多次以印度购买俄罗斯石油为由威胁大幅提高对印度产品的关税。航运数据追踪公司Kpler汇编的数据显示，自2023年以来，印度一直是俄罗斯原油的最大买家，去年进口量达8900万吨，占印度石油进口量的38%。

印度外交部发言人兰迪尔·贾伊斯瓦尔6日发布声明称，美国对印度加征关税的做法“不公平、不公正、不合理”，印度将“采取一切必要行动”维护国家利益。印度已经“明确了在购买俄罗斯石油问题上的立场，即进口是基于市场因素的，总体目标是确保印度能源安全”。

特朗普政府此次加征的25%关税将于行政命令签署后21天生效。不过特朗普并未说明，若俄罗斯与乌克兰达成停火协议，是否会取消这项关税。

印度前贸易官员阿贾伊·斯里瓦斯塔瓦表示，“（美国施加的）关税将使印度商品价格大幅上涨，并可能导致印度对美出口减少约40%-50%”。

印度国大党议员沙希·塔鲁尔表示，美国对印度的竞争对手征收的关税比印度低，将对印度对美出口造成打击：“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非常认真地将出口多元化，转向可能对我们的产品感兴趣的其他国家和市场。”塔鲁尔还称，印度“也应该对美国商品征收50%的关税”。

自特朗普第一任期以来，印度正逐渐成为美国更重要的贸易伙伴。但随着两国贸易总量的迅速扩大，贸易逆差也随之扩大。印度方面此前曾预计，中美贸易战可能会推动美国企业将制造业转移至印度。

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数据，去年美国从印度进口了价值约870亿美元的商品，主要产品为药品、通讯设备和服装。印度从美国进口了价值420亿美元的商品，主要产品为石油和天然气、化学品以及航空航天产品及零部件。英国《卫报》指出，对印度对美出口征收50%关税可能会产生巨大的经济影响，尤其是在纺织品、成衣、汽车零部件、钢铁和宝石等特定领域，并将使印度与越南、孟加拉国和中国等地区竞争对手相比处于严重劣势。

莫迪被批误判特朗普

特朗普突然对印征收惩罚性关税，令印度各界感到震惊。

威尔逊中心南亚研究所所长迈克尔·库格尔曼表示，这是两国战略伙伴关系20年来“最严重的危机”，惩罚性措施可能会对美印关系产生“破坏性影响”。他预计这将“促使印度重新考虑其战略联盟，深化与俄罗斯、中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关系”。

《印度斯坦时报》编辑罗尚·基肖尔撰文称，印度犯下的一个错误就是盲目相信基于意识形态的政治联盟。以莫迪的人民党政府为代表的印度右翼力量曾以为，由于拥有与特朗普相似的意识形态，特朗普的上台将对印度有利。

印度总理莫迪今年2月在白宫与特朗普会晤时表示，印度希望通过与美国合作，成为世界最发达的经济体之一。“当美国和印度携手合作时，‘让印度再次伟大’加上‘多边投资担保机构’就变成了‘促进繁荣的超级伙伴关系’。”莫迪说。

美媒分析指出，莫迪对于拉拢美国参与其经济崛起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美国政府在过去25年里一直在争取印度成为地缘政治盟友，但这一进程目前已被迫中断。基肖尔指出，莫迪政府没有预料到美国会对印度采取强硬立场，特朗普最终用惩罚性关税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在前《印度时报》资深记者赛巴尔·达斯古普塔看来，造成这一结果的最大原因是，中国在制造业供应链的强势地位，使得美国商界会主动为中国发声，推动特朗普政府与中国达成一份全面协议。反观印度，印度制造业缺乏竞争力，在华盛顿影响力小。

“我们很少听到美国商人或议员为印度发声。”达斯古普塔写道，“印度需要加大影响力建设力度，即使这意味着要动用6名印度裔国会议员以及微软、谷歌和Adobe等商业集团的数十名首席执行官。”

基肖尔指出，印度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在于，莫迪政府试图将外交政策建立在两国领导人的私人关系和友谊之上，忽视了外交政策是由物质现实驱动的本质。印美两国关系的不对等，才是特朗普之所以能够对印度采取强硬立场的根本原因。

“一方面，印度在美国面前缺乏筹码，无力在经济层面对美国产生重要影响；另一方面，印度在经济方面对美国存在依赖。在这种情况下，印度只能采取行动，致力于说服美国降低关税。”基肖尔认为。

“印度政府需要仔细权衡利弊，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印度不能疏远中美这两个大国……因此必须坚持战略自主。”达斯古普塔表示。

“自力更生”

然而，印度在谋求“战略自主”上也面临困境。韦丹塔公司首席经济学家迪拉杰·纳亚尔在印度《经济时报》撰文指出，尽管美国关税引发了印度民众对于“自力更生”的呼吁，但“自力更生”之路必须有选择性和战略性。

纳亚尔指出，建立战略自主的目标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也必须认识到，印度的处境与中俄不同。俄罗斯拥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使得美国和欧洲很难真正遏制俄罗斯。中国则在高端制造业和关键矿产供应链中居于主导地位，致使美国很难摆脱对中国的依赖。

基肖尔则指出，印度国内未能认识到当今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复杂性，存在一种简单化的思维。许多印度民众将所谓的“中美竞争”看作是冷战时期美苏争霸的翻版，而印度所要做的就是通过选边站队来保护自己的战略利益，忽视了背后的成本与代价。

达斯古普塔指出，印度目前面临一个艰难选择是，是否要遵从特朗普政府的要求，减少购买俄罗斯石油。能源和航运数据与分析平台Kpler的分析师苏米特·里托利亚指出：“印度炼油厂已经调整了他们的系统以适应俄罗斯原油。如果原油供应中断，他们将不得不转向其他等级的原油，这些原油价格昂贵，而且物流环节更紧张。”

“另一个艰难选择是，是否会对美国放开农产品市场。” 达斯古普塔指出，接受美国购买转基因种子和作物的要求不仅会损害印度农业，还会损害其对欧盟的出口，因为欧盟国家通常会拒绝来自转基因品种的农产品。

根据印度国家银行研究部门的数据，若印度对美国开放乳制品市场，将导致印度损失18亿卢比（约合200亿美元）。印度国家银行表示，除非政府补偿损失，否则其中略高于一半的损失将以零售价格下跌的形式直接影响到农民。

莫迪7日已公开表示，印度“绝不会在其农民、奶制品行业和渔民的福祉上妥协……即使我们将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纳亚尔进一步指出，由于印度的石油天然气、关键矿产、半导体芯片和军事装备大多依赖进口，致使印度在经济领域上完全无法“自力更生”，损害了印度实现战略自主的能力。具体而言，印度在能源和军事装备领域依赖俄罗斯，在关键矿产和制造业领域依赖中国，在经济上依赖向国际市场出口。在这种情况下，谈论全面的“自力更生”不切实际。

加强国际合作势在必行

印度社会也有观点认为，美国对印加征关税是“印度推行结构性经济改革的重要机遇”。前二十国集团协调人、印度国家转型委员会前首席执行官阿米塔布·坎特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特朗普为我们提供了百年难遇的机会（once in a generation opportunity），让我们在改革方面迈出新的一大步，必须充分利用这次危机。”

康奈尔大学经济学助理教授罗希特·兰巴同样认为，印度不需要对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感到惊慌。兰巴在《印度快报》撰文表示，美印之间目前面临的问题并非永久性的敌对状态，而是一种高风险的谈判。印度必须做好准备应对这一谈判及其结果。

兰巴表示，利用国际组织平台来抗衡美国的关税是有必要的。由于农业和乳制品行业对于印度的就业和粮食安全至关重要，支撑着数亿人的生计，印度不能在这两个行业向美国屈服。因此，印度需要与其他面临类似处境的国家建立联盟。此外，印度应当推动出口多元化，通过加快推进欧盟贸易协定的进程，落实最近与英国达成的协议，扩大与海湾国家和拉丁美洲的联系，减少对于美国市场的依赖。

7日，莫迪与巴西总统卢拉在电话中讨论了“共同关心的地区和全球问题”。巴西在声明中表示，巴西和印度是受特朗普关税影响最大的国家，需要应对当前形势带来的挑战。

据印度媒体报道，莫迪将于8月31日至9月1日访问中国。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8月8日表示，中方欢迎莫迪总理来华出席上合组织天津峰会。

印度前驻世界贸易组织大使安贾利·普拉萨德表示：“与受到美国类似行动打击的贸易伙伴和志同道合的国家进行对话非常重要。”“只有当我们团结起来，制定战略，才有可能采取一些有效的行动，因为人多力量大。”

不过，达斯古普塔对于通过国际合作机制抵御美国的关税持谨慎态度。达斯古普塔提醒，由于各国与美国关系的实际情况相差甚远，利用金砖国家或上合组织的平台仍然是一种试探性举措。

基肖尔强调，面临当前困境，必须保持耐心。印度需要在正确评估自身的战略和经济能力、采取恰当应对措施的同时，对国家经济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印度必须想方设法提高企业效率，加强自身的竞争力，来避免经济蒙羞。

纳亚尔则指出，印度应当将产业政策的重点放在特定领域，利用印度丰富的创业人才，加强这些领域的竞争力。这一观点得到了兰巴的佐证。“信息技术和商业服务领域已为印度创造了巨额收入，印度应当扩展这一模式，利用科技行业与服务行业的融合，融入全球知识生产链，进而突破传统关税的桎梏。”兰巴说。